【羡澄】饮尘（一）~（三）
（一）
青州边境，无名山。
山中树木葱郁，瘴气四溢，能见度极低。
江澄起初还耐着性子观察四周环境，试图找出一些活人经过的痕迹。渐渐的耐心告罄，挥手甩出紫电，横扫一片蛇虫鼠蚁草木精怪，一边灌入灵力大唤“金凌”，从山脚一路杀到山林深处。
越深入，树林越茂密，瘴气颜色越浓郁，整座无名山像化不开的浓墨。
江澄脸色愈发阴沉，手腕一动，面前直径两三米的松树直接被拦腰折断，轰然倒塌，截面散发出木炭的焦味。他又吼了一声金凌的名字，若不是怕连带几个小崽子一起被烧死，他恨不得直接一把火烧穿这个鬼地方。
“仙子等等我！”
忽然，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伴随着一连串狗吠。
“金凌！！”
江澄迅速收回紫电，往声音方向跑去。
下一秒，一条威风凛凛的黑鬃犬从浓雾里窜出，直直扑向江澄。但兴奋过头的灵犬似乎又终于想起什么，连忙半空中将爪子一收，屁股一撅，以一种非常奇异的姿势在离江澄一步远的地方摔了个狗啃泥。它起身抖抖鬃毛，委屈呜咽两声，小心翼翼地蹭起江澄的裤腿。
“是舅舅吗？舅舅！！”来人气喘吁吁，惊喜大叫。
江澄骂道：“废话！不然还有谁管你这臭小子的死活吗！”
短促踏枝声后，跃下一抹金色的身影。少年一身金星雪浪袍，背挂弓羽、腰悬长剑，端是一副贵公子的气派之相，细看却发现他高束的马尾松散凌乱，胸口的白牡丹刺绣也有几道裂口，显然是经历过一场狼狈的战斗。
金凌还没来得及调整呼吸，瞧见江澄松了一口气后又瞬而不虞的脸，急忙道：“舅舅你回头再打断我的腿，先去救思追景仪他们！”
江澄皱眉：“怎么了？”
据传言，地属青州陶氏的无名山曾是古战场，也有说是古代墓穴，阴森诡谲、邪祟肆行，百姓也好修士也罢，入山者无一生还。却又因山中邪祟从未扩散祸害至附近百姓，没有大股力量聚集起来非要触这个霉头，久而久之无名山便成为了三不管地带，顺其自然。
近日，无名山半空突然被黑雾笼罩，夜半时分隐隐传出鬼嚎之声，方圆百姓吓坏了，赶忙求助于仙门陶氏。陶氏家主欣然应允，亲自率领一众门生浩浩荡荡来到无名山下，就被这绵延数百里的崇山黑雾给硬生生刹了车，聊表心意地挑了几个倒霉门生进山打探情况，三天后不见信号烟花更不见人回来，陶家家主又果断率领门生，浩浩荡荡地前往兰陵金麟台，求助宗主金氏。
如今金凌刚坐上家主位置不久，根基尚浅，里里外外不知道多少双豺狼虎豹的眼睛盯着他，就等他跌倒之际猛扑上去蚕食其权力。可金凌又不得不应，于公，青州陶氏是兰陵金氏的附属家族，附属地有难，宗主家族理应给予庇护；于私，金凌年纪不过十几岁，名望功绩都不够支撑他坐稳家主宝座，必须抓紧一切机会证明自己。
于是金凌带着十名金氏门生前往无名山，人数不多，贵在忠心，他可不想在除祟途中被背后捅刀子。
本来金凌还心有惴惴。别误会，他金小公子可从来没怕过什么妖魔鬼怪，当年一言不合就敢甩下他舅舅独自一人仗剑天涯，拳打食魂天女脚踢吃人堡凶尸——是了，它们哪有舅舅可怕。但如今不一样，他的一举一动皆代表兰陵金氏实力，一言一行皆代表兰陵金氏立场，凡事万不可再骄纵任性。
然而，在无名山脚看见早早等候的两位白衣少年时，金凌心中重逾千钧的枷锁刹时卸下落地，展露的笑容比眉间朱砂还要明艳。
江澄第一日在莲花坞听闻此事，第二日人便出现在青州，第三日已然独自上了无名山。他让江氏子弟先在山脚按兵不动，三日后仍不见动静再上山寻人。
金凌道：“大约三个时辰前，我们本在扎营休整，一团黑雾忽然袭来，擒住了我、思追、景仪，还有……温宁。”他偷偷抬眼，江澄听到这个名字，除了眉头快速跳动了一下，没有别的表情，才继续说，“那鬼雾怪得很，砍也砍不动，打也打不散。最后温宁撕出一道口子，思追把我推了出来，我再一回头，鬼雾和他们都消失了！他们一定是被鬼雾抓走了！”
江澄摩挲着食指上的戒指，片刻道：“带我去他们消失的地方。”
金凌眼睛亮了起来，重重点头，往仙子头上拍了一巴掌：“仙子别蹭了！你对我怎么就没这么谄媚！赶紧带路！”
黑鬃灵犬“嗷呜”了一声，往江澄小腿上蹭了最后一下，转身往来时方向飞奔而去。江澄金凌二人紧跟其后。
森林里是千篇一律无穷尽的风景，跟着仙子一阵七弯八拐后，江澄突然道：“你看出什么蹊跷没？”
金凌拿不准：“这是在问我还是考我？”
江澄冷哼一声：“考你。……你躲那么远干嘛？”
疾行的金凌放慢脚步，赶紧与江澄拉开一段距离，才梗着脖子道：“看不出来，拍你抽我！”
“真是废物！金家就把你教成这样？这么明显的聚灵阵都看不出！”
“哪里明显？把我教得这么废物你也有份的好不好……不对，我哪里废物了！”金凌鼓起腮帮子，稚气未脱的脸上半是不悦半是委屈，嘀咕道：“我都是做家主的人了，还对我这么凶。”
江澄道：“你也知道你是做家主的人了！遇到点麻烦自己搞不定还要别人帮忙，你丢人不丢人！”
金凌道：“我又没请你来帮忙！”
“你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一阵急促的犬吠声打断了舅甥俩的争执。仙子徘徊在一片空地处，空地上聚着几簇柴火堆，搭建了四五个绣着金氏家纹的帐篷，却不见一个人影。金凌道：“到了，就是这里。”
江澄不理他，走到一处树木枝叶被刮得七零八落的地方，拾起一块碎石看了看，又用手指沾了些泥土嗅了嗅，没有舒展过的眉头皱得更深。若所料不错，整座无名山便是一座大型聚灵阵。阵法之术无谓好歹，所聚天地日月之仙灵，亦有死尸亡魂之恶灵，古早时候常为名门世家用来加持风水宝地，养育奇珍异兽，或者增长修炼速度，但由于所聚灵气难保纯净，稍加不慎就会滋生邪障，就渐渐不为人所用了。
从进山之后一路上山石草木的布置来看，该阵应是按先天八卦方位排布，寻常闯入之人若是不通阵法之术，基本上会困死在山里。而此处地势平坦，瘴气却异常浓郁，隐隐还有恶鬼残留的气息，想必阵眼就在附近。只是不知什么人有如此强大的能耐，能将整座山都搞成聚灵阵。
见他神色凝重，一旁的金凌紧张道：“怎么样了？他们根本没留下气味，连仙子都寻不到。”
江澄道：“寻不到就对了。你先跟我下山，这不是你能应付的东西。”说完便毫不留情地把金凌拎走。
金凌被扯着后领，手脚乱蹬拼命挣扎着，怒道：“舅舅你又来了！思追景仪他们是为了救我才被抓的，我怎么能见死不救！要走你走，我才不走！”
江澄深吸一口气，强压火气道：“先把你送下去，我再回来找他们。”
金凌道：“我才是兰陵金氏的家主！临阵脱逃像什么话！”
“啪”一声巨响，紫电把空地抽出一条又深又长的焦痕，连空气中的瘴雾都泛出紫光。江澄扬着紫电怒目而视：“臭小子，好好跟你说话你不听是吧！以为当上个家主就翅膀硬了？别逼我捆你！”
金凌不甘示弱：“捆就捆！有本事捆死我好了！”
江澄懒得再跟他废话，卸了电流的紫电如灵蛇一般将金凌上半身缠了个结结实实。金凌睁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记忆中上一次被紫电捆还是五六岁偷偷离家出走满云梦给自己物色一个舅妈的时候！
“舅舅！舅舅！江澄！你放开我！”
金凌哇哇乱叫，气得江澄想一掌拍飞他的头。就在这时，琴声铮鸣，伴随浩瀚灵力的音波一侧林木摧枯拉朽般倒塌，随即响起踏过树叶的轻快脚步声。
“这鬼地方可太邪门了，御剑都不行，飞低了要撞树，飞高了看不清路，这不存心累人嘛！我刚才好像还听到了江澄的名字，更邪门了，蓝湛你听到了没？”
江澄闻言，脸色一沉，拽起金凌转身就走。
（二）
“没有。”蓝忘机冷冰冰道。
“那就是我听错了。也是，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冤家路窄的巧事。”魏无羡笑眯眯道。
来人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白衣者负一把乌黑古琴，俊雅如霜，黑衣者似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年纪，神采飞扬。不同于江澄黑得可以研墨的脸色，金凌如蒙大赦，大叫：“魏无羡，救我！”
江澄：“闭嘴！”
魏无羡一听到金凌的求救声便如离弦之箭冲了过来，见到仙子乐颠颠往自己扑来又立刻如回头箭冲回蓝湛身后。待看清和金凌拉拉扯扯的是那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紫色，不由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咳，天底下还真有这么巧的事。”又回头抱怨：“含光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骗我说没听到呢？”
蓝忘机面不改色道：“正事要紧。”
魏无羡用陈情指了指被捆成一团的粽子：“这不也是正事？”
蓝忘机淡色的眼珠向金凌浅浅投去一瞥：“他没事。”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金凌憋得脸颊通红：“喂，别聊了！魏无羡，你快让舅舅把我放了！”
魏无羡顿时感到一阵凉意，若眼刀有形，他现在已经被割喉了。
好小子，真是说话鬼才，你舅舅现在见面不直接抽我就已经是前尘恩怨尘归尘土归土的结果了！魏无羡琢磨着不日必须找个机会让金大小姐学学察言观色，比江澄当年还莽，这性子做家主准得吃亏。还未等魏无羡说话，江澄冷笑一声：“就凭他？”仙子在江澄身边摇头摆尾地嗷嗷叫了两声。
魏无羡脖子一缩，连连点头：“我还真不行。金凌乖啊，好好听你舅舅的话。”
“你们！”金凌咬牙切齿，一个个都把他当成需要保护的小孩子，这种无力感令他气极又无处发泄。“我要去救思追和景仪他们！”
魏无羡神色一凛，“思追和景仪也出事了？”
“也？”江澄眯起眼睛。
感受到蓝忘机握住自己的手，隐隐有不耐之意，魏无羡反握住他以示安抚。江澄看到二人之间的小动作，嫌恶地挪开视线。魏无羡不以为意地笑道：“江宗主还是老样子，一点亏也不肯吃。如何，交换情报？”
一句话不知道哪里又触犯了江澄，金凌见他脸上有怒色浮现，心叫不好，抢白道：“可以交换！”
“交换个屁！你赶紧给我滚下山去！”
江澄实属没有和那二人再纠缠的欲望，在这一点上心情倒是和蓝忘机一样。毕竟都是仙门有头有脸的人物，以前见面还会有礼节上的客套，点个头唤句对方尊称，如今连打招呼都免了。但蓝忘机一个闪身拦在了江澄面前。江澄松开金凌的后领，缓缓按上腰间的佩剑三毒：“含光君是存心要挡江某的路了？”
蓝忘机冷然道：“你可以走，他留下。”
江澄嗤笑一声，紫光凌冽，已然抽出三毒。蓝忘机灵力骤起，避尘脱鞘而出。不过须臾，半空中两把不世名剑都淬满寒意，一触即发。
“等一下！蓝湛我让你拦住他们不是这种拦法……啊啊啊金凌你赶紧把仙子弄走！我知道我人见人爱狗见也爱但是请和我保持安全距离……救命啊！……江澄你也冷静一点！现在是打架的时候吗！”
魏无羡一边劝架一边被灵犬追得到处乱跑，间或夹杂着金凌的命令声和仙子兴奋的吠声，一时间场面极度混乱。蓝忘机收回剑势，挡在魏无羡身前，仙子被他身上这股威压逼得后退了两步。
“仙子，回来。”江澄召回三毒，唤道。黑鬃灵犬夹着尾巴趴在江澄脚边，委委屈屈地蹭着江澄的小腿，见对方没有训斥，又蹭。
魏无羡神色复杂：“你家这条灵犬，怎的如此……谄媚。”
金凌深有同感。仙子对外人通常都是一副尔等贱民难入本犬法眼的高贵姿态，明明是金光瑶捡到送给金凌的，却连当时仙督的面子也不给，完全使唤不动它，又在金凌这个主人跟前疯得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这也就算了，偏偏只在江澄面前夹着尾巴做狗，江澄平时对它不冷不热的，它却非乖巧地往人家身上贴。
金凌有点泛酸，也分不清酸的对象是谁，嘴里哼哼唧唧道：“你懂什么，仙子这叫通人性。”
魏无羡赞同地点头：“嗯，随主人。”
金凌刚想点头，却又觉得这话听起来咋不是个滋味。
“你们聊够没？”江澄冷声道。
“哦，先说正事！”魏无羡把长笛往手心一敲，露出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躯壳莫玄羽毕竟有金家的基因，天生长着一张讨巧的娃娃脸，本身年纪又不大，任谁看了都忍不住生出欢喜怜爱之意。
可惜江澄不在此范围以内。
他不耐道：“有话快说，难不成还想等我先说？”
魏无羡叹气：“好吧。”
“你们知道，那个谁，温宁，毕竟我炼出来的，陈情可以和他保持联系。半日前突然收到他的求救信号，就知道一定是思追也出事了。他现在跟在思追身边。若只是温宁一个人的话凭借不死之身无论如何不会向我求救的。陈情将我们指引到这里，无名山，黑雾，兰陵金氏，稍一打听就猜得到他们是帮金凌来了。”
沉默片刻，江澄看了一眼魏无羡手中的陈情，语气不自然道：“能确定具体的位置吗？”
魏无羡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江澄问的是陈情能否感应到温宁此刻具体的位置，摇头：“不能，只能感应到他消失前留下的信号，也就是这里。”又道：“我知道金凌在山中，倒是没想到你能来得这么快。”
江澄嘲讽道：“还真是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提供啊。”
魏无羡坦然：“我已经把知道的全都说了。交换情报，江宗主不会想赖账吧？”
江澄冷笑一声，意味不明。金凌开口试探性地说了两句，见江澄没有叫他闭嘴，就一五一十地将他们失踪经过告诉了魏无羡。
“鬼雾……消失……此地确实风水怪异，鬼气森然，按理来说应是绝佳的走尸培养皿才对……金凌我问你，你说你一回头鬼雾就消失了，是‘噌’一下消失，‘嗖’一下消失，还是‘呼’一下消失？”
“啊？”金凌茫然地眨眨眼睛，“有什么区别吗？”
魏无羡道：“区别大了去了。‘噌’地消失是往天上飞，往上走阻力大声音也大；‘嗖’地消失说明是往林中去的，速度最快；‘呼’地消失……就不太妙了，极有可能进了地底。”
“……”金凌闭上眼仔细回忆，再睁眼，不敢确定道：“是‘呼’地消失……吧。”
众人皆脸色一变。
魏无羡苦笑：“运气这么好的吗？”
金凌颤声道：“那进了地底……是什么意思？不会是……死了吧……？”
“得问问。”魏无羡从袖中抖出两张空白黄符，咬破手指在上面龙飞凤舞画了几笔，符篆亮起红光，紧紧贴在地面上。然后横起陈情在唇边，短促地吹了几个音。
阴风拂过，无事发生。
“奇怪……奇了怪也……”魏无羡喃喃道。
金凌着急道：“到底怎么了？你能不能有话直说，别老神神叨叨的！”
魏无羡“嘶”了一声：“我说金凌大小姐，你这一着急就不会说话，一说话就得罪人的本事就别学——”魏无羡顿时心叫不好，脑子差点没追上嘴，舌尖一碰牙齿就把“你爹”二字吐出来了，赶紧全速急转弯，“——别学你舅舅了吧！”
顶着江澄想杀人的目光，又试图补救道：“好的不学！”
看来补救并没有什么实质效果。无视金凌暴跳如雷的“你再喊一声大小姐试试”，正色道：“这里鬼气充裕，又有聚灵阵加持，简直是各种妖魔邪祟的培养皿。但一路走来，山中精怪有之，却没看到一头邪祟，死过那么多人，却没看到一只走尸。我刚才那两枚符篆就是用来召唤山中走尸，但什么也没召出来。”
江澄道：“你怀疑走尸的消失也和鬼雾有关？”
魏无羡点头：“我甚至怀疑……”
“小心！”金凌大叫。
话音未落，他们脚下的地面生出一团黏稠黑雾。江澄下意识要推开金凌，但那鬼雾忽然凝作一团，向魏无羡袭去！江澄推开金凌的动作瞬间变为收回紫电，反手劈向鬼雾。
莫玄羽这具身体修为实在太低，魏无羡想躲但速度跟不上，在被鬼雾触碰之时脱口而出一声：“蓝湛！”
江澄想要拉出魏无羡的动作一滞，下一刻，七弦古琴的泠泠乐音破开了鬼雾一条小口，蓝忘机冲上去抱起魏无羡旋身躲开鬼雾。江澄回过神来，紫电带雷霆万钧之势缠住那团诡异之物，被灵器触碰到的边缘皆化作雾气消散。
鬼雾似有意识一般，得知这一波入侵者并非善茬，并不恋战，逐逃几回合后就融入地面消失不见。
江澄并未收势，反而催动灵力更加猛烈地使出紫电，灵力之强劲令他衣发无风自动，往鬼雾消失的地面抽出四五米深的沟壑。
漫天飞沙走石后，众人才看清沟壑之下竟并非泥土，而是一样青铜材质的什么东西，上面赫然印着紫电的鞭痕。能抵销紫电的余力，这物体定然也并非凡物。
魏无羡拍了拍蓝忘机的肩膀，从他身上跳了下来，想凑上前去仔细观察一番，突然惊呼：“糟了！”
金凌痛苦道：“又发生什么不幸了？”
魏无羡摊开双手，空空如也，“我的陈情被鬼雾抢走了。”
（三）
天色已近黄昏，森林气温骤降，山风刮过，激得金凌一个寒颤。魏无羡失了鬼笛，他们都各自沉默起来，不知在思考什么。金凌左看看右看看，企图活跃一下气氛。“那鬼雾既抓了温宁，又抢你的陈情，怕不是遇上同行了吧？”
三双视线齐齐射向金凌。
金凌被盯得后腿一步：“干、干什么？我瞎说的。”
魏无羡抚掌，脸上挂着一种慈祥的欣慰，“不错，瞎说得有水平。”
江澄道：“先前的话还没说完，你怀疑走尸的消失和鬼雾有关，然后呢？”
魏无羡摩挲着下巴：“无名山风水与聚灵阵完美契合，活人进入后容易被困至死，化作走尸，其尸鬼之气自然也进入聚灵阵。长此以往，这些聚在一起的尸鬼之气就生出了力量和灵识，变成我们所见的‘鬼雾‘。而鬼雾为了获取更多力量，又会去主动蚕食新鲜的走尸。”他停顿一下，继续道，“如此精妙绝伦的设计，不是有人故意为之我是不信的。”
江澄冷哼一声，吐出四个字：“邪魔外道。”
魏无羡耸肩道：“所以金凌说遇上同行，八九不离十了。”
江澄侧首看了魏无羡一眼，想说他不是这个意思，但也许魏无羡也并不在意他是什么意思，一解释反而显得刻意。说到底如今他连谴责魏无羡走上邪路的立场都被剥夺了，一股怒气在胸口直窜。
魏无羡似乎感受到江澄突如其来的怒意，到底不指望知晓金丹真相后他能对自己这种邪魔外道原谅几分，默默往蓝忘机身边靠了靠。蓝忘机揽过他的肩膀。
现在角色转换，变成其他仨人各怀心思，只有金凌在认真思考。“按你的意思，定是设计聚灵阵的背后之人操控鬼雾，抓走他们三个，还抢了你的笛子，因为他忌惮夷陵老祖的威名，所以先抓了人质，削弱你的武力。”
魏无羡挑眉道：“不错啊金凌，你变得聪明了！”
金凌双手插起腰，得意地哼哼，“我一直都很聪明的好不好！”
“嗯嗯，快赶上本老祖十岁时候的智慧了。”
魏无羡和金凌斗了几句，心里却隐感不对劲，像是有什么重要问题被他忽略了。
“太窄了，根本看不清里面东西长什么样嘛。这样真的能找到入口？”金凌把脑袋凑近地缝，观察地底下的青铜制品。
“目前只有这一条线索，先死马当作活马医吧。江……嗯，江宗主，要不刚才那一招，再来几次？裂缝开得越大越好，最好把这片空地都给掀了。”
江澄双臂抱胸，斜睨着他。
“呃……好像是有点强人所难了。”魏无羡恋恋不舍地收回对紫电的觊觎，又打量起忘机琴，半晌，也打消了念头。为什么大家的法器都如此精致锐利，没有粗犷一点的爆破面积大一点的？原本自己的技能是走实用路线的，实在不行驱策一群尸体鬼怪手动挖个地道也好啊，可惜这座破山连个鬼影都没给他留下。
“大道至简，难道只能我们自己动手挖了？”魏无羡心道。看了一圈，整洁无暇连根头发丝都找不到的白衣，清尘脱俗的蓝二公子是决计不肯干这种脏活的。挪挪目光，昂着下巴倚着树，一脸仿佛旁人欠他百八十万的江家宗主也是决计不肯干这种粗活的。再一扭头……算了，长辈们都不肯干的事，还能指望金大小姐吗。
夷陵老祖不禁心有戚戚，这几位仙门贵公子单拎出来一个赛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能打，结果到关键时刻一个顶用的都没有，还得靠自己。
正当魏无羡扒拉乾坤袋找点简易劳动工具，一道金色身影从树林深处跑来，边跑边喊：“宗主！是你吗宗主！”
金凌从地缝中懵然地抬起头，与江澄对视一眼，才意识到“宗主”是在叫自己。
这名金氏弟子年纪和金凌差不离，还是个半大少年，大老远就看到自家宗主趴在地上不知在做什么，姿势无论如何也称不上雅观，赶紧识趣地闭了嘴。
金凌拍了拍衣袍上的泥土，正了正头上的发冠，若无其事地肃然道：“金骧，怎么只有你一个？其他人呢？”
金骧先懂事地挨个行礼，他行得着急，所有人看得也着急。行完才快速道：“当时黑雾来袭，我们听宗主和蓝公子们的话躲进树林，却发现树林是一座迷阵，大家都走散了。我走到一处山壁下，破解了迷阵部分关窍，才得以回来。”
金凌问：“树林里有别的危险吗？”
金骧摇头道：“除了被困迷阵以外，没有遇到其他难以应付的危险，凭借金氏弟子实力自保几日不成问题，宗主暂且可以放心。”
金凌松了一口气。
魏无羡正组装一副铁铲，正好有年轻体强的劳动力送上门，他可以歇着了。
“对了，你说你破解了迷阵关窍，如何破解的？”魏无羡问道。
被大名鼎鼎的夷陵老祖问话还是头一遭，金骧挠头羞涩道：“其实说不上破解啦。我在一处山壁角落处发现了刻在地上的八卦图，闪着绿光，不知道由什么绘成。巽震方位上有两块磁石，取下它们，它们被一个方向所吸引，我就跟着回来了。接着听见一声巨响，看见冲天的紫光，想是江宗主也来帮我们了。”
说着他拿出磁石。两块石头通体乌黑，边缘透亮，频率极高地小幅颤动着。
江澄接过磁石观察起来。魏无羡把金凌招呼到了一边，小声问道：“这个人可信吗？”
金凌点点头：“金骧是我一个堂弟，他父亲为我当上家主出过不少力，站在我这边的。”
魏无羡“哈”了一声，说道：“金光善的儿子多如过江之鲫，三天两头冒出一个我没见过的侄子。”指以莫玄羽的身份而言。
“总之，凡事多留个心眼。”
金凌道：“我知道。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舅舅跟我说过。”
见金凌跟着魏无羡拎一把铁铲过来，金骧惊骇道：“宗主，你这是要做什么？”
金凌把铁铲塞给他：“你先拿着，待会儿用来挖地道的。”
金骧看看怀里的铁铲，又看看金凌，这显然超出了一个修仙世家名门子弟的认知范围。他一时无语，突然想起什么，忙问：“宗主，蓝家的两位公子去哪里了，怎么没有见到？”
金凌神色一黯：“他们被鬼雾抓走了。”
“他们那么厉害，怎么会……”金骧放下铁铲，犹豫着如何安慰金凌，就听得江宗主一旁低声道，“你们过来。”
江澄蹲在一棵粗壮的松树下，树干底部被杂草遮掩。他拨开杂草，树干与地面交接处赫然是个五指宽的微型八卦阵图，边缘发出幽幽绿光，融在杂草之中几乎难以察觉。
魏无羡凑上前来，脑袋越过江澄的肩膀，赞叹道：“真有意思。”
江澄一掌推开魏无羡蹭在他耳朵尖的脑袋：“离我远点。”
魏无羡也就不跟他客气，直接用肩膀挤开江澄：“你挡在这里我怎么看！”
江澄被他挤得火冒三丈，把手中磁石往地上重重一拍，骂道：“魏无羡！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
“舅舅！脚下！”
“魏婴！后退！”
刹那间，阵图绿光骤亮，被拍在阵图中的磁石疯狂旋转，松树粗壮的树干兀自从中破开。下一刻，江澄和魏无羡掉落进脚下巨大的裂口中！
其余人瞬身前来，却被阵图挡在结界之外。
蓝忘机召出避尘欲强行突破，绿光渐散，地面竟完好如初，除了消失的二人和阵图上的磁石，和向两侧倒塌的巨树，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在疾剧下坠中，紫电光芒盛起划破黑暗，四周却是空荡荡一片，没有任何借力之处。
魏无羡在一片朦胧紫色中看清江澄的脸，苍白，冷峻，下方是无尽深渊。脑中顿时刺痛，像千百根细针扎进天灵盖，有沉睡的毒蛇扭动着从血液的岩浆中爬出，痛得他无法思考。
于是本能地，他抻出胳膊一把搂住对方的腰，又用另一只手紧紧环扣住，在对方惊异的目光中将他旋身贴在自己身上。
坠落地面之际，魏无羡松开一只手按住江澄的后脑，将他的脸埋入自己肩膀。等待后背巨大的冲击力带自己复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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